青圭介脫掉破爛的衣服,簡單沖洗了下身體,獨自躺進室外半開放式的男湯里,愜意地呵了口氣,隨后在水流里沉沉睡去。
他夢見自己又落進了一座大湖,隱隱約約的,聽見了三個人愉快的談笑聲。
那是泣子、楓葉和大澤。
祂們輕聲為他獻上安眠的歌謠,泣子靠過來輕輕撫摸、親吻他的臉頰,同他做最后的告別。
“祝您武運昌隆。”
于是青圭介再度合上雙眼,進入了更深層的睡夢。
又過了不知道多久,他聽見了其他人熟悉的聲音,他的身體隨著水流,下意識朝著聲音的來源靠近。
說話的人,好像是星野。
青圭介睜開眼睛,朝著岸邊看去。
他看見一個齊肩短發的少女,穿著一身略顯清涼的浴衣,屈直坐在湖水邊的石頭上,眉眼低垂,神情平和,裸露的雙腳探進了水里,被水波蕩漾著,像是兩條白色的錦鯉,也像是兩朵盈盈初綻的白蓮。
星野正在輕輕哼著小澤惠曾給她唱過的歌。
“山里的小鹿啊,慢些跑。
嗅一嗅這里的花,還有露珠。
早上的太陽溫暖又愜意。
玩累了就躺在花叢里,
好好休息吧。”
青圭介靜靜地飄到她身邊,準備欣賞大小姐此時罕有的模樣。
結果剛一靠近,就被星野發現,她毫不猶豫一腳把青圭介給踩進了水里。
“你這家伙,至少在夢里有點自覺!”
她還以為只是在自己的夢里,剛說完,就又踩了兩下。
“什么自覺?”
青圭介腦袋冒出水面,一邊伸手握住星野的腳踝,忽然發力將她拉進了水里。
“啊!”
星野“撲通”一聲,整個人和衣服立刻被水浸透。
青圭介愉快地大笑,劃著水,逃離星野的身邊。
“青圭介!”
“社長,你會游泳嗎?”
“……”
“我們來比比,看誰先游到對面。”
“滾!”
星野從淺淺的湖底摸了顆小石頭,朝青圭介丟了過去。
她整個人縮在水里,不敢站起來,因為濕透的衣服會讓她走光。
她丟的石頭沒有準頭,沒砸到青圭介,只是在他旁邊濺起了一點水花。
他于是自己去游了一圈,返回時星野已經上岸離開,石頭上有水漬滴落的痕跡。
青圭介逡巡了一圈,沒辦法確定星野去了哪里,又或者是已經被氣醒,離開了夢境。
他于是也離開湖水,隨手一揮,掃去身上的水,順便給自己套上一身黑色的華服。
他循著水漬一開始的方向而去,遠離那座豐津遺留下的湖澤后,夢境便開始變得光怪陸離。
“咦?”
青圭介看見了一座村莊。
它的鄉道前,寫著「小澤村」。
“這是社長的又一個夢境嗎?”
也難怪他沿途沒有找到星野離開的痕跡,看來是直接跳躍到了另一個夢里。
也就是說,剛才那些舉動,并沒有驚醒星野。
難道是沒有發現自己的特別?
自己在社長的夢里到底做過什么?
又或者,星野大小姐對自己的印象到底是什么樣?
青圭介大感訝異,索性便重新扮成小澤俊介的身份,坐上輪椅,一個眨眼就出現在了小澤家的門前。
他按了按門鈴,聲音有些沉悶,像是電流被裹在殼子里發出的“嘟嘟”聲,等了一會,結果沒有等到人來開門。
原本青圭介還以為星野至少會讓小澤之家復原,恢復往日的生機,結果看來也并非如此。
他對星野的夢越發好奇起來,便自己站起身來,推門走進玄關。
走廊里,有溫馨的燈,指向了客廳。
“社長?”
青圭介走進去,在面向庭院的落地窗前重新發現了星野。
星野不二子穿著一身保守的長裙水手服。
門外,有半落的夕陽,灑落橘黃色的陽光,落在少女的右側。
她跪坐在一張矮桌前,正翻看著一本相冊。
青圭介走到她的身邊,才發現相冊上的照片分明模糊不清,根本分辨不出人臉,但星野還是認真在翻閱,就像是在欣賞一本被隨意擱置在角落、無人問津的詩集。
連同她自己,也像是這樣。
“我的社員,陰魂不散也要有個限度。”
星野不二子嘆了口氣,指了指對面,示意青圭介坐下。
“社長原來已經發現我了?”
社長頓了一下,隨后說道:“也是才發現。”
——畢竟,在夢里青圭介也永遠是一副討人厭的模樣。
青圭介在她對面坐下,打量了幾眼小澤家的客廳,笑道:“社長很懷念這個地方嗎?”
“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。”星野平靜地否認,她的視線落在青圭介那張討人嫌厭的臉上,“你不覺得自己該先解釋解釋怎么會出現在我的夢里嗎?”
“只是因為殘留在我們身體里靈性的余韻而已。”
青圭介攤了攤手,示意星野不用露出那副為難的表情,他笑著說:“等靈性消耗完,我們這樣的關系就結束了。
也許,等到明天,連夢的內容也都忘記了呢。”
“是嗎……”
星野聞言才點了下頭,收回視線,懶得挑刺青圭介話里曖昧的調侃。
青圭介也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,沒有去打攪少女此時獨享的安逸。
外面的夕陽不知道什么時候沉了下去,房間里的燈隨之自動亮了起來,外界的世界好像逐漸被黑暗吞沒,只剩下小澤家里一點微弱的光。
青圭介起身伸了個懶腰,問道:“社長,為什么要做這么寂寞的夢呢?”
“那是你的自以為是。”星野毫不客氣的回答。
“是嗎?”
青圭介點了下頭:“有我在旁邊確實不算寂寞。”
他走到窗邊,看著黑暗無聲將小澤村吞沒——這樣的夢,就快要結束了。
對星野不二子來說,這是不是她內心真實的一面呢?
在經歷過大澤山的事件后,能夠如此坦然、平淡地將這一面呈現在他眼前。
這份強韌,也許才是星野這趟旅行最為寶貴的收獲。
“社長,不反駁嗎?”青圭介回頭笑道。
“為什么要反駁?”星野也看向他。
兩人對視的時候,青圭介忽然發現星野的神情似乎前所未有的動人。
因為她輕挽了下發絲,嘴角在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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